他们是命中注定,生生世世都要相遇。

【异坤】七百八十五封信 3

*民国
*不会是短篇
*两位世家公子的辛亥记忆
*前文戳空间
*作者可能有话说,评论区见


“辛亥年九月十八 立冬 大雪

今天是立冬,要吃饺子,但是坤坤说要吃汤圆。
只煮了两碗,我尝了一个坤坤的,觉得比饺子好吃。
明年我也要吃汤圆。
今天也下雪了,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,下了一宿,院子里都是白的。
下午家里来了裁缝,母亲说要做冬衣了。
我问能做红的吗,母亲问我为什么,我说坤坤穿红的一定好看。
希望衣服快点做好。”


秋去了,天气渐凉。

厅里的壁炉已经烧起来了,着了人轮班盯着,不让熄,整日整日都是木柴噼啪作响的细微声音,倒是给宅子里添了些热闹的意思。

炭盆也摆出来了。主人和客人房里烧的都是银丝炭,讲究,烧起来没有烟。下人们用的炭就要稍差些,但也从来没短过,光这一点就有不少长工短工对王家感恩戴德。

再小一点的,就是熏炉了。做成镂空的球,中间包了烧红的炭,精巧好看又烫不着人,拿着暖手也方便。

蔡徐坤身子弱,老中医看了说是体虚只能慢慢养,一入冬就手脚冰凉。

蔡家人走得匆忙,又想着王家应该不缺东西,到了山西还可以自己置办,许多东西就扔在了湖南,其中就包括了蔡徐坤冬日里没离过身的暖手炉。

天凉的快,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,第二天出门就得套上袄子了。蔡家的罗阿姨去问王家的方姨有没有多的暖炉,方姨想了一下,干脆把自家少爷以前用的那个翻出来了。

“二少爷好动的很,这个用过几次就再也不碰了,你拿去先给你家坤少爷吧。”方姨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大度。

换了个手炉,还是王子异以前用过的,蔡徐坤也没计较,天天揣着就没离过手。

就是只有一点。

“哎,子异,这个字是你写的吗?”蔡徐坤指腹顺着手炉的纹路走了一圈,走出了一个“异”字,盖在原本巧匠精心雕的花案上,像个丑陋的疤。

正在做习字功课的王家少爷听见喊他,停了笔,探头过去看了一眼,笑了。

“是啊,前几年自己刻的。”说着,有点不好意思了,“那时候刚学会写自己名字,丑了点。”

蔡徐坤笑了:“是挺丑的。”

王子异脸上挂不住了,耳朵尖红了,也不知是不是炉子烧的太热熏的还是如何的。他转过头去:“你别用了,明个我叫方姨去买个新的。”

蔡徐坤抿着唇点了点头,笑意却又从眼睛里流出来:“没事儿,我喜欢丑的,用的挺好。”

立冬那天的夜里开始下雪,倒不是很冷,混着风下了一整夜,天刚刚泛白的时候小了些,太阳出来后就停了。

蔡徐坤早上起来穿衣服的时候雪已经不下了,在窗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。太阳晒化了雪,刺骨的凉隔着窗和厚重的帘沁了进来,冷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。


蔡徐坤穿上薄夹袄下楼的时候,王子异已经等在桌边了,就穿了件稍厚的衬衫,正在好奇地戳花瓶里插花的花苞。见自家好友洗漱好下楼了,笑着招了招手,“坤坤,快过来, 你看这是什么。”

蔡徐坤远远看到了瓶里的花枝,抱着手炉一边走一边问道:“这不是梅花枝吗,怎么今年早早折了拿来插瓶。”说话间落了座,把炉子放腿上,也伸了手去戳那未开的花苞。

那边女佣已经把早点端上来了,两个人还不一样。王子异是一盘饺子八个,配了一碟醋。蔡徐坤这边是一碗汤圆四个,两个芝麻,一个花生,一个红枣,刚从锅里盛出来,还冒着热气。

方姨拿了热毛巾过来,要给玩了花的少爷擦个手,蔡徐坤乖乖伸手,一面又扭头问身边的人:“今个冬至,你怎么吃饺子。”

王子异也有点摸不着头脑:“我们一向是吃饺子的。”说着就扒开了一个,是猪肉白菜的。

方姨又去给自家少爷擦手,无奈地笑着说:“各地风俗不同罢了。蔡夫人昨个就说了,麻烦我们多煮两碗汤圆,坤少爷吃惯了。”

王子异于是有点好奇,就问了句:“厨房还有吗,我也想尝一个。”

方姨有点犯难:“没了,蔡夫人说了后面才现包了八个,还有四个等夫人起来了再下锅。”

蔡家小少爷突然插了句话:“没事儿,尝个我的就好,反正我也吃不完。”说着,端了自己的碗,就往王子异的碗里拨了个过去。圆滚滚的汤圆被筷子尖推着翻越了两个瓷碗的碗沿。

然后蔡徐坤想想又有点亏了,又伸手去夹了一个饺子,就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吃了。

“哎,坤坤,你没蘸醋。”王子异呆呆看着自己碗里的饺子进了身边人的口,这才反应过来。于是筷子拨弄了盘子里的几个饺子,找了个看上去像是虾仁的,蘸了醋,喂到蔡小少爷嘴边。

蔡小少爷看都没看就咬了一大口。一面嚼一面对着王子异笑弯了眼睛,像两个小小的月牙。

刚出锅汤圆的热气缓缓升腾,把金发小少爷的脸蒸的红彤彤的。他有些热了,不自觉地就拿凉凉的手背去贴自己的脸。

中午的时候,院子里的祭台架好了,放了贡品点了烛,青烟扶摇直上要飘到云上去。下人在雪地里放了几个红蒲团,王家人点了香,磕头作揖,就算是祭了祖了。

王子异跪在雪地里的时候蔡徐坤就在不远处的廊下看,挨着自己母亲坐,两条小细腿在薄毯下晃晃悠悠。

他看见雪的白,布的红,烟的青,和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后带蓝的荧光。他看见穿着藏青夹袄的王子异黑白分明的眼睛和虔诚的眼神,看见他的耳朵和鼻子在雪地里被冻的通红,看见他起身又作了三个揖,扭头同父亲讲了几句话,然后笑着朝自己跑过来。

“坤坤——我好啦。”

人没两步就跑到了。走进廊下的时候放慢了脚步,小跑过来,然后对蔡夫人点头笑了一下,就去捉蔡徐坤藏在袖子里的手。

王子异在雪地里冻了半晌,手也冻的通红,蔡徐坤当然不想碰,就扭着身子往母亲怀里缩。

蔡夫人也是闲得无聊,一边说“子异别吓着弟弟”一面笑着把自家儿子往外面推,看戏不嫌事大,又加之两个小孩关系本来就是极好,她也不担心。

王子异拦着蔡徐坤的腰就要往外拖,蔡徐坤笑得止不住,一边喊痒一边求饶,其实隔着几层袄子根本没碰到。

那边王夫人也走过来了,呵着气暖手,一起看起了热闹,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着“别在外面玩冻着弟弟”,然后携了蔡夫人这位好姐妹就袅袅婷婷进屋了。两位夫人就这样把自家的孩子扔在了廊里。

蔡徐坤被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,像鱼一样动弹了两下就不动了,喘着气躺着,手炉也扔在一边,滚进雪地里才止住了。

王家少爷这才罢手,也翻了身坐在一边喘气,又看到炉子,就弯腰给蔡少爷乱丢的手炉捡了起来,塞回他手里。结果一直捂着的蔡徐坤的手比他还凉,越捂越凉。王子异干脆抓了蔡徐坤的手——这次他没力气反抗了,捂在自己的手心里,然后呵口气,搓一搓。

“暖点没。”

蔡徐坤就这么躺着,金发散在木地板上,眯着眼睛懒洋洋。

“没呢。”

于是王子异就继续给他暖手。过了一会,没声儿了,呼吸也变得平缓。王子异轻声喊了一声:“坤坤?”

没有回应。

王家少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笑了,也许是金发小孩睡着的样子太可爱,也许是今个下了雪,他心情好。

下午裁缝铺子来了个穿棉布衣服的妇人,生了宽大的粗手,有捻线捻出来的厚茧子,是太原一等一的裁缝了。冬至了,过不了几天又是寒衣节,新衣服肯定是要裁的。王夫人早早的就约了铺子里的人今天来量尺码,也是图个吉利。妇人的手有力,以拇指为轴按着骨架走一遭,尺码就有了。

这边王子异也量完了,蔡家少爷中午睡了还没起,就凑到母亲跟前去看铺子里带来的布匹样式。他一眼就相中了一张水红色的锦缎,上面还织了暗纹的,点名想要这一张。

王夫人第一反应有点觉得有点奇怪,然后很快就了然于心,却还是故意发问:“去年不是死活不肯穿红的吗,今年倒是愿意得很。”

王子异摸了摸后脑,说:“没有,我只是觉得坤坤穿红的肯定好看。”

女人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,掩唇笑了,言语里却还是打趣:“我看蔡家少爷才来几天,你心里就没我这娘了。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处处想着我。”

王家二少爷想了想,好像是这么回事,嘴上倒是犟着说没有,又自相矛盾解释说以后不会了。王夫人看自己的儿子傻里傻气的,更是笑得花枝乱颤,晚饭的时候跟蔡家姐妹讲了,又翻出来笑了一番。只有睡懵的蔡徐坤没懂二位母亲在笑什么,询问地看了一眼自家好友,王子异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,摸了摸鼻子。

“没什么,坤坤吃菜。”

入冬了天黑的早,还没到饭点廊灯就点上了。雪就映着灯上自己的影子又开始下,没一会院子里的脚印就给填上了,红的烛油也凝固了被盖在底下,一整片积雪完好如初。

王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,天天都跟过年似的。最开心的当属王子异王二少爷,每天和蔡徐坤一起有做不完的事情。

所有人都希望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。花不希望自己凋谢,雪不愿自己从屋檐上化水流下,滴滴答答。青春想永驻,木柴向神祈祷自己永远不会被火焰吞噬,化作焦黑的物什。可是千般万般不愿,最后也只能以“罢了”草草结尾。

辛亥年九月十八,立冬,大雪。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八日,立冬,大雪。

南京也乱了。袁大人出任内阁总理。所有人都在看清廷的反应。

有的人死撑着房子,不想它倒。有的人在外面呐喊着推墙。更多的人还睡在黑暗中。

王父的脸色一天差过一天。他替洋人做事,几方暂时都不敢动他。他把手下能动的人都调回了家里,给哨兵配了长枪。

十一月二十一日,川东南五十七州县宣布响应武昌义举。那天是旧历十月初一,寒衣节。

立冬那天裁的衣服早就送过来了,不过直到今天才给两个孩子换上。蔡徐坤穿的就是那套水红缎子裁的袄,更衬得他皮肤白净。王子异穿了件藏青绣黑云纹的,看着也精神挺拔。

天晚了,下人们就在院子檐下生了个火盆,把纸糊的衣服丢进去,算是尽了对先人的孝。两个小孩蹲在旁边看了许久。

最后一丝天光消失了,夜幕闭合,没有星辰,只有盆里明明灭灭摇曳着的火光,杂着噼啪的响声。

下人们烧完就走了,还有几个洒扫的活没干完。方姨在旁边陪了一会,看有自家少爷在料也不会出事,也就先转开去忙了。倏忽间就只剩下两个穿着新衣的小孩。

啪。

蔡徐坤听见击掌的声音,转头去看,正瞧见王子异双手合十,拇指抵在鼻尖,食指抵在额头,看上去倒像是在祈愿。蔡徐坤隔着火光看他,只觉得自家好友的眉目陌生得像是从未见过一般,阴影胡乱投下,看不真切,不由得发起呆来。

火舌卷起一块丝料,有轻微的焦味。

蔡徐坤目光下移,眯了眼睛仔细看,这才看清了,忙拿了火钳去挑起来,扔进雪地里,手忙脚乱把火扑灭了。

“子异,你怎么把这个烧了!”蔡徐坤扔了火钳,搡了一下王子异,“这不是你今天新换的帕子吗?”

王子异有点无奈:“你怎么把它捡出来了,我正许愿呢。”

蔡徐坤拍了拍手,又在王子异身上揩了一下黑灰,啊了一声,坐下了。

“你怎么揩我身上。”

“你黑衣服不怕脏,我的颜色浅,脏了又要被念。”蔡徐坤心安理得,“你许什么愿呢。”

王子异沉默了一下,回答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蔡家少爷给了一拐,示意他认真回答。

王子异只好接着讲:“我真不知道。我只是想入冬了,天越来越冷,但是在外面还有很多人没有衣服穿。他们说把纸衣服烧了,在很远的地方的人就有衣服穿。我就想把帕子烧了,会不会很远的地方的某个没有衣服穿的人就有衣服穿了。”

蔡徐坤听了,托着腮,看着王子异发起了呆,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。突然,惊叫了一声:“不好,那我捞了半片布出来,那人不就只能拿到半件衣服了吗。”

王子异没忍住,笑了。

王宅就像是伊甸园,有着一切的美好,恍惚间听不见园外的喧嚣。

十一月二十七日,成都开城。

十二月十六日,袁大人调兵来剿山西军。

那天太原城外的炮声一直没有停过。

那天早晨蔡徐坤是被惊醒的,他听到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朵花绽开的声音,但是那回响越来越大,越来越真切,快要淹没他。直到下一声巨响把他从噩梦里一下拽出来的那一刻,他都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。


他睁开眼睛,汗水濡湿了浅金色的额发。空气里浮动着昏暗的光线,整个房间只有炭盆里微弱的红色火星在跳动。

他觉得有些冷,有凉风从窗帘的缝隙中挤了进来,把他吹得清醒了一点。

下一秒,又是一声炮响在空中炸开,然后是模糊的坍塌的轰隆声。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,觉得世界在旋转着轰鸣,不知所措。

他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,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。床的一角向下塌陷,有人扑上他的床,然后把捂着耳朵的小孩紧紧拥入怀里。他说,坤坤,别怕。

所有的人都涌入了这个房间。他散着头发,穿着睡裙的母亲面上也带着惊恐,一言不发,只是伸出手臂环住了两个小孩。他的父亲紧随其后,手上拿了一条妻子的披肩,跟过来轻轻为女人披上。然后是罗姨,王家夫妇,和等着王家夫妇发号施令的六神无主的仆从们,乌压压站了一地。

蔡徐坤想到了书本上的一个词,战争。于是他轻声问搂着他的母亲,眼里是单纯的求知的神色:“妈妈,他们在打仗吗。”

安静的房间里,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稚嫩的童声问出的问题,但是没有人敢回答。于是蔡徐坤又问了一遍:“ Mommy?”

女人浑身发凉,只是更用力地抱住她的孩子,轻柔的声音里带了颤抖。

“ Everything will be fine, August.” 她嗅着孩子发间的清香,在他额头落下一吻,虔诚得就像玛丽亚亲吻她的耶稣,“ Everything.”

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十二月二十日,孙先生回国。那天是旧历十一月初一,还有三天冬至。

十二月二十五日,南京临时政府成立。

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,孙先生正式就职临时大总统。

二月十二日,皇帝没了。

但是在这王宅里,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,一切照旧。冬日里讲究的节日多,下人们就忙了一波又一波,摆上了贡品隔天又撤,这边刚点完香烛那边又要去谈灯笼样式,一天天的就把日子忙过去了。

自那天响过炮声之后,太原一直平静至今。大家也都不再提起,恍惚间,那日的恐慌就像是闹剧一样被人遗忘了。但是大家其实又心知肚明,只是拒绝谈论,仿佛不说不幸就不会降临。

有些事是藏不住的,尤其是在孩子的眼里。那件事过后一个多月,蔡徐坤又在深夜里被惊醒了一次,这次他听到了枪声,近在耳边。

他扭头看向窗帘,心里有鼓在擂,咚、咚、咚。但是当他光着脚跳下床,想拉开窗帘看一眼的时候,手突然被死死抓住了。王子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,手和他的一般冰凉。

王子异说:“坤坤,别看,去睡觉。”他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。蔡徐坤感觉到了,但是没说,抬头看了王子异一眼。王子异拍了拍他的背,示意他回到床上去。

“睡吧,睡醒了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那天晚上有几个痞子喊着要革他们的命,拿了镰刀铁棍,点着火把在王宅门口嚷,要王家的狗腿子投降。配了枪的哨兵赶他们不走,又见他们开始拿砖头敲门锁,那架势就像是要硬闯一样,就开了枪,打死了那个带头的,其他人立马就散了。

王子异拉开窗帘的时候,正瞥见两个哨兵拖着一个衣不蔽体四肢扭曲的人往外走,嘴里骂骂咧咧,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条蜿蜒的、黑红的印记。

平静下的暗涌在吃人,水面上闭着眼小憩的垂钓渔翁浑然不觉。

蔡父和王父在书房里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,没有人敢去打扰。王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平日里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,但是对着孩子的时候又总能牵起一个笑容。

直到有一天,二楼的书房里传来了瓷器摔在地上迸发出的巨大碎裂声,然后又是漫长的平静。

那天蔡夫人带了人去园子里折新开的梅花插瓶,只有王夫人在宅子里,坐在壁炉边看两个孩子下棋玩。声响传来的时候,大家都听得真切。下人们不敢说话,闷头干活。小孩却忍不住了,对视一眼,王子异试探性地叫了一声:“母亲?”

王夫人没说话,只是站了起来,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,柔声说了句“没事”,就上楼去了。

王夫人是追着蔡父下楼的。蔡父面无表情,大步在前面走着。王夫人在后面叠声喊着“蔡先生蔡先生”,却是追不上。

蔡父走到客厅,看见了正窝在壁炉边,转过头来看他的儿子,站住了脚。他整了整外套,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,像往常一样笑着招招手,说:“坤坤过来。”

蔡徐坤看了王子异一眼,有点犹疑和不安,但还是起身跳下软椅,扑进了蔡父的怀里。王夫人追了过来,却咬了牙没说话,只是看着蔡父。

蔡徐坤坐在父亲的臂弯里,听到父亲用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,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,一字一句说出了对他而言最残忍的话。

“去叫你母亲,收拾一下东西,我们明天就走。”

那天是除夕,圆桌上已经摆了十几道菜,碗筷也依次放好。厨房里管事的还在叮嘱说蔡家小少爷喜欢吃鱼,多烧一条。

蔡家小少爷一直哭到后半夜,哭到开始止不住地打嗝,谁劝都不听,就死死巴着王子异,一步也不肯分开。

无法,王子异只好把这个哭包背上了自己的床,又哄到守岁的人放完炮仗了,外面的声音停了,抽泣声才慢慢停止,但是还是不肯睡觉。

“我不要。”小孩稚嫩的嗓子早已哭哑,说话像是粘腻的奶堵住了嗓子眼,“我一睡,嗝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王子异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能安慰道:“不会的,睡吧。”

“骗子。”小孩的手抓的更紧了。

王子异没有说话,只能回抱住这个眼睛哭肿了的金发小孩。他也很难受,就像是生吞了一块冰,冷得嗓子眼里烧起火来,又辣的他心里疼。但是他又不能哭,一是王家的小孩从来不许哭,二是他哭了,自己抱着的小孩怕是要闹得更凶。

又不知过了多久,蔡徐坤熬不住了,迷迷糊糊地快要睡了,抽噎的声音也小至不可闻。忽地,王子异的声音响起:“坤坤,我可以给你写信吗。”

蔡徐坤从怀里拔出脑袋来看他,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真切,但是蔡徐坤偏偏就觉得他看见了王子异的表情,那是他形容不出来的表情,就像是长安蝴蝶看见花。

蔡徐坤说:“可以,你要给我写好多好多的信,每天都要写。我也会给你写,你看完了也不许不回信,不然我会生气。你要告诉我你每天干了什么,我也会告诉你,我们要永远像现在一样。”

第二天是王子异把蔡徐坤背上的车。

他闹了一整晚,天大亮了才睡,闭着眼睛被套上了衣服都毫无知觉,一路迷迷糊糊地上了车。坐进车里的蔡夫人接过自己熟睡的小儿子,对王子异点了点头。

那边王夫人已经红了眼眶,就是背着风,拿帕子捂着口鼻死活也不肯落泪。王父没有过来,就在宅子门口站着,远远地望。

王子异突然解开外套,从袄子里贴心口的地方掏出了一个小木头盒子,塞进了蔡夫人的手里,还带着温度。

王子异说:“坤坤等会醒了怕是又要闹,您就把这个盒子给他,他兴许就不哭了。”

王夫人眼尖,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拿布巾包了的是她先生的宝贝八音盒,却没出声,也只是催蔡夫人收起来。

车开走了。

王夫人这才转过身来,收了情绪,对自家儿子挑了挑眉,戏谑道:“还敢偷东西了,教你父亲知道了看他怎么教训你。”

没戴帽子的小孩在风里被吹得脸颊通红,说:“坤坤喜欢,我被骂两句也就是了。”

王夫人作势就要去拧他的耳朵。

“壬子年正月初一 晴

坤坤走了。”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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